那年父亲四十岁，我嘤嘤啼哭着来到父亲身边。

从那刻起，父亲便成了我最大最温暖的靠山，我也成了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待我长大些，邻居常提起我儿时的事。一岁多时，闷热的夏夜里父亲推着挂着铃铛的婴儿车，车轮叽哇作响地穿过好几条深深浅浅的胡同，直推到街里那小卖铺的门口，为了给馋嘴的大晚上不睡觉的淘气娃买想吃的小饼干。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的模糊的记忆从喝炼乳开始。小时没有母乳，父亲先是一袋袋的往家里买奶粉，后来便一箱一箱得搬炼乳。顽皮爱动的我便把炼乳瓶上椭圆形的粉色贴画揭下来贴着玩。一天，两天，直贴得满墙都是。那几年家里的收成换来的钱大都让父亲给我供应这有点小昂贵的东西了。我心安理得的美滋滋得喝着炼乳，奶瓶一直裹到上幼稚园，奶嘴换了一个又一个。

五六岁时，村里好几家人家有了电视。一到吃完晚饭，我便央着父亲带我去近门大伯家看电视。去的时候蹦蹦跳跳得跟在父亲身后，回来的时候经常就伏在父亲温暖宽厚的背上，伴着父亲有节奏的迈步声酣然入梦了。

上到初中时，田里的经济作物收入不稳定，看大蒜、棉花行情吃饭的日子，经济开始拮据起来，几亩田地的收入已经慢慢满足不了我和妹妹交学费等的各种开支。平日里家里炒点菜，父亲都不怎么吃，只说不如吃点咸菜或者就着蒜泥下饭。后来我看书上说经常吃咸菜对身体不好，亚硝酸盐超标，就劝父亲少吃咸菜，父亲说大半辈子都吃过来了，不讲究那些。鲜蒜下来的时候，煮两个鸡蛋跟鲜蒜瓣放一起捣碎做的鸡蛋蒜便是爸极好的美味了。

这拮据的生活，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大三那年，爸爸跟着邻家大伯去了很远的地方烧砖窑，后来才知道爸爸晕车，不知道这么遥远的路，他们坐着卡车来回会是多么的不易。辛苦干了大半年活，快年底了，领了工资回家，先还上了为给我交学费借的邻居家的钱，还完剩下的买了点农田里的物质，就所剩无几了。我是后来才知道，家里那年最艰苦，田里庄稼收了连投进的本钱都没卖出来，买面粉吃都困难。可是家里对我只字不提，我放寒假带回家发的奖学金余下的几百元，妈妈才置办了些年货。再难，只要我用钱，爸爸总会想办法给我凑到。我那时只知道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却也没想到父亲去借钱，向觉得有点余钱的亲戚低头却又被拒绝的时候，心里是有多煎熬。

父亲小时候兄妹多，自己没读过几年书，就靠种田供我和妹妹上学，中间也试着做过磨豆腐的生计，那时后半夜就起来磨豆子熬豆汁，想着一早卖个新鲜，因为有时算不过帐，忙活一阵也就收回个本钱。

本科毕业后我就工作了。几年后，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婚后两三个月的光景，母亲声音有点哽咽得来电话说父亲病了。等我匆匆赶回时，父亲已经住进了济医附院的重症监护室。当天过了探视时间，我只能直愣愣得盯着冷冰冰的监护室的大门，看不到想念的父亲。母亲说父亲头天下午在河堤上放羊时可能被拌倒了，被发现得晚了，脑溢血过多。表哥帮着把父亲转院到济医时父亲已经深度昏迷了。

一夜的煎熬后，终于等到了探视时间。看到躺在病床上双目闭着的父亲，身上插了不少管子，除了护士吸痰的时候父亲那条件反射的痛苦应激表情，他的身体再不能动。我强忍着哭腔在爸爸跟前一遍遍说我的名字，说爸爸给我买的蜂蜜我喝了，好喝，说着说着，父亲流下了眼泪，那深度昏迷时的眼泪，是爸爸潜意思里对我难言的牵挂！我鼓励爸爸一定会好起来，要加油坚持住，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了。大夫说深度昏迷的人，就得唤醒他的意识，才能好得快一些。

两周的重症监护室，两次病危通知书之后，爸爸终于坚强得熬了过来，意识渐渐恢复，转进了普通病房。一个多月后，父亲病情稳定了，只是脑部淤血时间过长，造成了偏瘫，无法支配腿脚和胳膊做动作，话也说不很清楚。其他标平稳了之后，大夫便通知出院了。

回到家里，陪在父亲身边住了两天，我不得不暂时返回单位。只是不曾想，那一次那个冬日的离别，父亲坐在轮椅上微微抬起有点沉重的胳膊目送我出门，那不舍的道别，竟是我和爸爸的诀别……

过完春节，我和对象准备正月初四回老家探亲，初三一早，接到家里叔叔电话，说父亲不舒服，让我们早些回去。那是婚后第一个年头，我穿着红大衣匆匆往回赶。等待我的，却是我此生最难接受的。到村里，下了车，家人来接我，说爸爸不行了。我走进胡同的第一眼，看到了熟悉的大门前立着的纸钱串，木然立在半路上，不相信那是真的，等反应过来拼命往院里跑。等待我的，却是堂前垂下的挽联，再也听不到爸爸的声音，永远的听不到了。

此生我欠下父亲的，何时能还，又去哪里还。无数次，夜半梦醒，泪水湿透枕巾，我知道任我怎样的不舍，终究再也见不到最爱我视我如生命般的父亲了。

想想，这一生，父亲从不索取，却给了我一片可以飞翔的蓝天。

虽然已为人妻，为人母，我心里有时还是个孩子。多想还能再依偎在父亲身边，哪怕我只能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容，听到父亲温暖的叮咛也好……

作者张素丽，笔名苏彦，山东鱼台人，毕业于山东大学，业余时而用文字记录生活。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居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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